网上有一句话很有味道:生活琐碎,万物成诗。 这句话和高晓松妈妈说的“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”,有些相似,又有差异。 相似点是两句话都认为生活是琐碎的,是苟且;差异是前一句认为万物是有诗意的,后一句认为离开眼前的远方或遁入精神空间,才有诗意。 而我觉得,生活本身就是诗,无须逃离,无须远方。只要愿意,柴米油盐是诗,衣食住行是诗,儿女情长是诗,人与人、人与万物的关系都是诗。 我太爱这人间了,对一切都保持着未知、好奇和敬畏,满眼好物,处处是诗。 前几天准备出门晨跑时,我想起泉河边的小路被泄洪河水淹没了,转而又想起好久没有读过的老城,于是决定去老城转转。 跑在曾带着无数人读过的老城街道里,我用目光,用心灵,用全身的感觉与眼前的一砖一瓦交流,重温旧时光里相关的人物故事,寻找着新的事物,体验着新的感动。 北起人民西路、南至仁里巷的胡井院巷,是我最喜欢的巷子之一。这里只有居民,巷子里弥漫的安静气息,让人有找回生活本质的安宁。 巷子中段,有一口井,距今200年了。现在井水还很清澈,周围几户人家经常打井水洗衣服。 那口井是由一胡姓人家挖给附近居民用的。居民为了感激胡家,就把这口井叫胡井,这个巷子叫胡井院巷。 每次读城走到胡井边,我都让大家体验一把用水桶打水。 那些望向幽深井水的眼神里带着怕掉进去的担心,提拉沉重水桶绳子的手臂得十分用力,伸进凉水里的手被惊缩回复又伸进,品尝井水味道的嘴巴吧叽作响,一群人围着一口老井笑声阵阵。临走时,还有一些人把杯子里的水倒掉,装满井水带给家人尝尝。 我们讨论胡姓人家的义举,讨论巷里居民对胡家的感激。吃水不忘挖井人,施和受,都是美德。 重回胡井院巷,我看着三三两两的居民在门口摇着扇子聊天,内心瞬间安静下来,脚步也慢了下来。或高大精致或简朴低矮的门楼从面前晃过,巷子两侧又延伸出许多小支巷,隐藏着更多祥和的家庭,让人神往。高出房顶的柿子树、石榴树挂着累累果实,挂满幸福的喜悦。 我又想起与胡井有关的人物、故事,想起我们带着一批批人把巷子里的石板踩得咣当作响,想起我们赞叹挖井人的美德。我心里升起把家乡阜阳的人文历史和自然美种在更多人心间的自豪。 走出巷子,再回头看几眼,我心里欢喜起来:这才是生活原有的模样。 进入仁里巷,我犹豫了一下,是往右拐去文德街,还是往左拐先看一段宁家老院墙,再去鼓楼街呢? 我跟着直觉左拐,来到天宝巷。老远看到那段老墙被粉刷得一片雪白,我的心灰暗起来,难受起来。又一段历史遗迹被所谓的旧城改造、城市美容,封存了,阜阳人对家乡的了解更加缺失。 这段墙最早是宁家大院的西侧院墙,200多年了。原始墙跟是宽大青砖,后维修时用红砖加高。 宁家为了让附近居民的孩子接受教育,捐出十三间房屋做义塾,并自费请来先生教学。清光绪二十四年,即1898年,义塾被清政府改为农学堂。后被用作民国颍州光复旧址。 颍州光复,是由程恩普领导的一次运动。时任颍州最高长官未敢动一兵一卒,直接弃城逃跑。颍州和平光复,是颍州军民和颍州城的万幸。 程恩普的父亲,就是曾做过湖北提督、福建提督、长江提督的阜阳人程文炳。曾国藩称其“有古仁将之风”。现袁寨还存有较完整的程家大院。 一段院墙,串起长长的历史,关连着很多人物故事,彰显着志士仁人光辉的精神。 我向居民询问宁家的故事。居民说,这是地直幼儿园的墙头,宁家大院后代的房屋,在巷子最北头。 这是意外所得,宁家还有房屋!
这座小院虽然破败,废弃,简陋,但谁能否认宁家曾经的辉煌和造福教育的善行呢! 今后再做读城活动,我只能指着这段雪白的墙头,讲解这段阜阳历史和人物故事了。 从天宝巷出来回到仁里巷,我转而右拐,跑进文德街。如果可以,鱼与熊掌兼得,岂不更美! 经过一小段南北向的文德街,进入东西走向的三府街。三府街和与之平行的贡院街,是继阜阳北城之后的城市中心。 清朝阜城粮捕通判曾住在三府街。通判官品低于知府、同知,故称三府。 民国时,国民兵团自卫总队驻扎在三府街,1937年反日军侵华战争中,国民自卫队被日军轰炸。三府街南侧小街八家坑巷,被炸出巨大地坑,后有八姓人家围坑居住,巷子取名为八家坑巷。 阜城粮捕通判居所已不可考,但八家坑巷林立的楼房,是这段历史的证据。 如今的三府街,街道两侧多商铺,商铺门口偶有污水横流,楼房不怎么整齐,电线在楼侧、在头顶绕来绕去,看上去不美。 但一想到这条街道曾遭受日军的轰炸,曾有无数军民为保卫阜城献出生命,这条看上去不美的街道,变得美丽起来。被鲜血染红的地方,正是后人祭奠英雄的圣地。 老房顶的瓦松和梨树
三府街的楼房中夹杂着青瓦老房子。目光掠过房顶,我惊喜地看到房顶上长着很多高高低低的瓦松。后来,我又见到很多瓦松。 真是让人惊奇,这个只长在老屋房顶的家伙,原来一直自得其乐地生长着,繁衍着,生生不息。 人类与之共生存,却几乎不知道它们的存在。它们却蹲在屋顶,宠辱不惊地看着一幕幕人间大戏。 老房顶的瓦松
当我的目光与它们相接,我仿佛从它们眼里看到了历史,看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人间大戏。 我恍惚变成了一棵瓦松,蹲在房顶,俯视着人间万象。
明伦巷居民门口还有老房子柱础,下方上圆的石头家伙
三府街东端经过鼓楼中路,连着明伦巷。“明伦”巷名字来自于明伦堂,明伦堂是过去文庙前庙后学的学堂。 阜城建于明朝的老明伦堂旧址,现为东城小学。东城小学一座教学楼上的“明伦堂”三个字,与历史相连。这一连,就是近650年的时光。 东城小学南门对面街道的房屋后墙,有一段文庙北外墙。文庙东侧现有黉学巷。黉学又称文庙。这是阜城文庙唯一的遗迹。 蓝色方块处的墙为文庙老墙
从清《康熙颍州志》的学宫图里,还能看到昔日颍州文庙的建制规模:从南到北,拥有照壁、棂星门、泮池、戟门、先师庙、明伦堂、尊经阁、敬一亭,东边有魁楼、启圣祠、训导宅、学正宅,西边有宰性所,射圃。这是一座建筑齐全、规格较高的礼制庙宇。 可惜,现在只存一段墙、一条巷。 好想看到颍州文庙原来这样的建筑群
文庙是纪念圣贤孔子,弘扬教育和文化之地,没有了尊师重教的处所和氛围,即使有三蓬塔、文峰塔,无数塔,还能振兴得了阜阳的文风吗? 每次带孩子们参观至此,我让每个人都摸摸这段墙上的青砖,回想圣贤孔子的名言和教诲。 有家长调侃说:太和的文庙到现在都香火旺盛,所以太和经常出状元。阜阳的文庙只有半堵墙,所以偶尔出状元。 下部青砖墙为文庙老墙
听着是戏言,仔细品味,又不是戏言。没有了标杆,没有了敬畏,没有了信仰,一城人都没有方向和动力了。 明伦街走到底,我一头扎进了南北走向的光华街早市里,从历史跌入鲜活的生活。 我幸福地哀叹一声:可以痛快地采购一番,可惜跑步是跑不成了。 裹着泥的新花生、顶着花的嫩黄瓜、闭着嘴的黄花菜、蛋黄稀软的变蛋、鼓涨涨的毛豆角、颗粒饱满的莲蓬头、带着绿缨子的胡萝卜,让我目不暇接,心动神摇。 这里的商贩大多是小菜农,自家种的菜吃不完,拿出来卖点钱。菜的价格、斤两和质量,让人莫名觉得放心。 见我对着菜摊和街市拍照,他们躲闪,说怕城管来撵。我连忙放下手机,用心来欣赏菜市的喧嚣缤纷之美。 等到两手提满袋子,我才心满意足地找一辆共享单车,骑行回家。
回家前,我绕到贡院街东头的四方井看了下。这座建于明朝万历年间近450年的老井,曾经浇灌过供很多代阜城人吃的菜,供无数人生活用水。 观看贡院街的简介时,我发现老颍州贡院遗址对面,为原宁家宅院,后改为中医院,现为瑞康医院,仍存殿堂数间。 又一个宁家宅院,怪不得曾经有“宁家半座城”的说法。“仍存殿堂数间”,在瑞康医院里面吗?我兴趣大增。 骑车经过瑞康医院时,我没有贸然进去,只看到几间老旧的门面房,房顶瓦上长着瓦松。回头再来,慢慢考究。 颍州府贡院,建于清乾隆十三年,即1748年,距今273年。老贡院门口的水井还在。 颍州贡院门口的水井,还有水。井口用石块盖上了
贡院遗留的殿堂数十间,有人居住的房屋,被修缮得完好,无人居住的房屋已经破败成危房。 久远的历史,和莘莘学子在考场思如泉涌、奋笔疾书的情景,在风化的墙砖窟窿里呼之欲出。 在贡院老房屋的房顶上,我又看到欣欣向荣的瓦松。 左右两面墙皆为颍州贡院老殿堂
贡院街上还有一座老镇政府建筑,后作为法厅使用。现部分房顶破烂见天,但高大建筑当年的巍峨隐约可见。 冬天拍的穿窗而过的泡桐
除了建筑和用途,这儿吸引我的,还有长在屋里,从窗户间探出头来继续生成的一棵泡桐树。 现在拍的穿窗而过的泡桐
生命,就是能顽强到如此不可思议。 沿着贡院街一路向西,穿过文德街,我又来到三府街西头的刘氏宗祠。 刘氏宗祠,现尚存前殿及东厢房一座,北侧是清颍书院南外墙。东厢房后为淮流报社,地下党印刷传单、资料的地点,是省级文物保护建筑。 我喜欢参观宗祠,那儿纪念的不只是某个姓的祖先,而是中华民族的祖先。那些家谱家训、家族文化,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,是矗立在中国人心中的敬畏和信仰。 从刘氏宗祠可以沿胡同绕到清莲庵。每次经过这座红尘中的宁静之地,我的心也随着安宁下来。 一路走来,我还欣赏到居民门口栽种的各种小花,辣椒,水果。停下来拍几张照片,凑上去闻香,摸摸质地,看看花果的结构,感觉那么美,那么美。 花小半天时间,在历史和现代间穿梭往来,在头脑思维和心灵感受间自由切换,我发现阜阳老城的一砖一瓦都在闪闪发光,一人一事都热切可亲,让人内心生出安详与和谐,有新生的能量在体内自由地流动。 一路走来,处处都是诗。 这真是一条极好的回家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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